2015年末,无论对上海海洋大学深渊科学技术研究中心还是对上海彩虹鱼海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都是一个收获的时节:万米级无人深潜器模型和真机相继亮相米兰世博会和2015中国国际工业博览会并获得“创新奖”;在南海完成了4000米级下潜试验,开始设计制造载人深潜器载人舱;12月28日,科技创新板开张,“彩虹鱼”成为首批挂牌的27家企业之一,进入融资发展新阶段……
“彩虹鱼”为何游得这样快?这离不开一次科研体制的创新探索,得益于民间和政府、科研与市场之间的良好合作与相互促动。
“蛟龙”号从设想到投入使用花了20年,科学家不愿让万米深潜器也等20年
崔维成毕业于清华大学固体力学专业,他的上一个身份,是中船重工集团702所副所长,我国首台自主设计、自主集成研制的作业型深海载人潜水器“蛟龙”号的总体与集成课题负责人、第一副总设计师和海试现场副总指挥。在崔维成心里,一直有一件憾事:7000米级“蛟龙”号的建造设想始于1992年,2002年获得立项,从设计研制到投入使用,又花了10年。2012年,“蛟龙”号终于成功下潜到7062米,使得我国在载人深潜领域跨入世界领先行列。然而,就在这一年,美国导演卡梅隆在马里亚纳海沟创造了万米深潜纪录。尽管他驾驶的是探险型深潜器,无法进行科学考察,但这依然让崔维成大受刺激。
“我们应该抓住追赶国际领先水平的‘黄金十年’,再招聘一组人,同步研制11000米级作业型载人潜水器。”崔维成曾提出这样的设想,但他也深知,投入如此巨大的科研项目争取到国家立项有多难。走过立项、审批、拨款等一系列流程,万米深潜器的开发周期很可能像7000米级“蛟龙”号一样又要等20年,“本来我们只落后别人几步,一等,就再怎么跑也追不上了。”崔维成说。
20多年都与深海科技绑在一起,崔维成对中国科研体制的优势与弊端有清醒的认知,这更给了他独辟蹊径、闯出一条另类科研路的决心和底气,“我们中国不缺人才,技术问题也不是主要障碍,重要的是给科研人员创造什么样的研究环境、做事方式。”
在崔维成看来,改变现状,既要国家层面推动科技体制改革,也需要科研人员发扬主人翁精神。与其抱怨和等待,不如先做出示范,来赢得国家立项支持。2013年,是梦想者也是实干家的崔维成辞去了在702所的副局级待遇职位,另起炉灶,在上海海洋大学支持下,创建了我国首个深渊科学技术研究中心。
4个月筹齐科考母船设计建造费,作为回报,投资者可运营管理建成后的着陆器、潜水器
上海海洋大学为深渊中心提供了办公场地——4间学校餐厅的小包房,解决了科研人员的事业编制和基本工资。“如果完全离开体制,科研人员会没有安全感,社会也不会信任你。”崔维成说。
维持研究中心运转的钱从哪里来?崔维成是江苏海门人,同乡同学中不乏大小老板。他抓住各种聚会、交流的机会,在朋友圈里讲解深海之梦,谈这项研究对国家、社会发展的重要意义,动员他们捐资助研。他说服妻子,把上海海洋大学聘用他的60万元年薪的大部分投入科研,又拿出200万元自家积蓄,还动员亲朋好友入伙,总共凑了七八百万元的启动资金。
拿着这笔钱,崔维成开始招兵买马,半年就组建起了万米级潜水器研发核心团队。除了有共同的科研理想,崔维成希望保证团队成员有不低于学校其他老师的收入,不用写材料申请课题,不用考虑研发经费,只需专心攻关。
仅凭情怀和募捐,这么大体量的科研项目不可能走得很远。按照崔维成的构想,整个项目至少需要建造一条5000吨级的科考母船、一台万米级全海深载人潜水器(HOV)、一台万米级全海深无人潜水器(ARV)、3台全海深着陆器。仅一条科考船,初步预算就达2亿多元。
在寻找投资的过程中,崔维成说动了他在英国攻读博士学位时的同门师弟吴辛,当时吴辛已是世界500强企业的高管。2014年4月,吴辛投资成立了上海彩虹鱼海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随即与上海海洋大学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公司主要业务是为深渊中心提供资金、资源支持,同时培育深海设备、海洋工程、探险旅游等相关产业,形成可持续的赢利模式。
“我负责科研,具体运营的事由吴辛去谈。这样既提高效率,也能双赢。”崔维成介绍,公司成立后短短4个月内,就为耗资巨大的科考母船“张骞”号筹齐了设计建造费用。民营企业浙江太和航运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卢云军成为主要合作方,彩虹鱼海洋科技公司与太和航运公司联合出资成立上海彩虹鱼科考船科技服务有限公司,作为投资回报,建成后的着陆器、无人潜水器和载人潜水器将交给该公司运营管理。最初报价2亿多元的科考船,因为民营企业家们精打细算,实际建造成本降到了1.2亿元。“如果向政府申请,科考母船立项建造至少得七八年时间,花的钱也会多得多。”崔维成说。
“彩虹鱼”潜了4000多米、科考船开始接出海任务,探索国家项目与民间资本双赢的科研路
“张骞”号科考船还在建造中,就已经开始承接出海任务,今明两年的档期已基本排满。
一传十十传百,有更多投资者愿意成为彩虹鱼公司的股东。民营企业家们看重的是“高大上”的前沿技术带来的市场机会,以及进行专业化开发的可能。吴辛和卢云军相继出让股份、降低自己的持股比例,一方面是收回造船投资,另一方面则将套现的资金变成了耗资5000万元的潜水器核心部件载人舱的设计建造费。
在潜水器科研稳步推进的同时,彩虹鱼公司也在同步尝试着对深渊中心取得的每一项技术成果进行产业化开发。科考船和深潜器技术各有股东和项目公司。有企业家想利用潜水器开发旅游观光产业,而在内湖或近海里下潜几百米的技术对深潜研究团队是小菜一碟,彩虹鱼公司和对方又共同注册了新的项目公司……产业链不断拓展,成立不到两年的彩虹鱼公司如今已壮大为集团,裂变出一系列子公司。崔维成戏称之为“沿途下蛋”机制,把项目“滚动式一步步往前推”。
2015年10月,我国首台万米级无人潜水器“彩虹鱼”号和着陆器在南海完成4000米级海试。据悉,国家政府部门组织实施的此类海试,经费通常为千万元级,但彩虹鱼团队只用了300万元。按照计划,今年8—9月,他们将赴1.1万米马里亚纳海沟测试无人潜水器和着陆器;2017年开展从南极至北极的“极地深渊科考探索之旅”;2019年,全海深载人潜水器将冲击11000米马里亚纳海沟的极限挑战。
上海市科委、上海市教委和上海浦东新区临港管委会等相继对万米潜水器项目提供补贴支持。如今的上海海洋大学深渊中心,已有了新的办公楼和总装车间,研究团队也壮大了不少。据悉,全海深载人潜水器项目有望在“十三五”获得国家立项。
2015年12月28日,科技创新板推出,“彩虹鱼”成为经过精挑细选的首批27家挂牌企业之一。消息一出,许多投资界人士、企业、银行主动联系彩虹鱼公司,最忙碌的时候,吴辛每天要做两三场路演,他说:“有了公募渠道,以后融资更方便了。”
主动找市场、让民间资本参与到重大科研前沿中,以前看似不可能的路,被崔维成走通了,或许还将是未来的趋势。“作为一名普通科技人员,能够探索出一条国家项目与民间力量相结合的科研路径,比万米深潜器成果本身更有意义。”崔维成说。